龙椅上,朱元璋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粗重。他那只惯于执掌乾坤、挥斥方遒的手,此刻死死攥着冰冷的龙椅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要将那坚硬的金丝楠木捏碎。他不是没打过败仗,创业之初,几度濒临绝境,但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如此愚蠢、如此彻底、葬送如此多国力的惨败!这甚至不能称之为战斗,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
良久,老皇帝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痛惜:
“万历四十七年……”他重复着这个年号,仿佛要确认这惨剧发生的时间,“才二百多年……我大明的军队,就败坏至此了吗?九万精锐啊!两年筹备,倾尽物力……一朝,丧尽!”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天幕,看到了更遥远的、血色的未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一败,打掉的不只是兵马粮秣,更是我大明军队出关迎战的胆气和魂!往后……再想凑出这样一支敢主动寻敌决战的大军,难了……难如登天!”
他仿佛已经清晰地看到,经此一役,大明在辽东乃至整个北方的战略态势将彻底逆转,从此陷入被动挨打的泥潭,辽阳、沈阳、广宁……一座座浸透大明心血的重镇,在未来将如同风中残烛般相继陷落。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笼罩了这位开国大帝。
殿下的文官队列中,一阵压抑的骚动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萨尔浒的惨败固然令人心惊,但李如柏的结局,却更像一剂复杂的药引,引发了关于忠诚、家族与生存策略的激烈暗涌。
一位出身翰林院、面容略显儒雅的中年官员抚着胸口,语气带着几分真实的惋惜与困惑,对身旁的同僚低语:“李成梁一世枭雄,镇辽数十载,威名赫赫。其子如松,更是勇冠三军,战死沙场,堪称国殇。怎料到了这如柏……唉,虽未如其兄如松那般壮烈,也未如其部将李永芳那般无耻投敌,最终能以一死保全名节,自尽明志,于这败局之中,也算为李家留了一抹悲壮的底色吧?功过相抵,是非曲直,实在难以断论。”
他的话音未落,旁边一位身着御史獬豸补服、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臣便发出一声极轻却极具穿透力的冷笑。这笑声里没有半分唏嘘,只有洞悉世情乃至官场阴暗面的冰冷讥诮。
“王学士,你读圣贤书,未免过于仁厚了。”老御史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清晰地切入周围几位官员的耳中,“自杀明志?我看,这不过是辽东将门世家玩弄娴熟的‘狡兔三窟’之策罢了!你仔细看那天幕:李永芳,李成梁的族亲心腹,早早就剃发降了金,做了努尔哈赤的额驸,成了蛮夷的座上宾!而这边,李如柏拥兵自重,却畏敌如虎,逡巡不前,最终‘被迫’自尽。”
第362章难解的大明边疆困局
他环视一圈,眼中闪烁着看透一切的光芒:“这分明就是一场精心算计的布局!无论将来是大明剿灭了建州,还是建州真成了气候,他李家总有一脉能延续下去,甚至更进一步。胜了,李如柏是忍辱负重的忠臣;败了,李永芳便是从龙有功的勋旧!这等左右逢源、两头下注的伎俩,当年太祖爷扫平群雄时,那些在陈友谅、张士诚与我大明之间摇摆不定的豪强们,用的还少吗?无非是尺度更大,赌注更骇人罢了!忠奸?在这等家族存续的大计面前,区区个人的忠奸名节,不过是随时可以弃掉的棋子!”
这番冰冷彻骨的分析,像一阵阴风,吹散了先前那点基于道德评判的唏嘘,让听到的官员们脊背发凉,纷纷陷入沉默。他们不约而同地偷偷将目光瞥向御阶之上那位以多疑和铁腕著称的开国皇帝。李家这番操作,简直就是在陛下最敏感的心病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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